{SiteName}
首页
德兴新闻
德兴简介
德兴文化
德兴旅游
德兴环境
德兴资源

医生家请了个阿姨,没多久就死了,胳膊上全

是魔宙的半虚构写作故事

由老金和他的助手讲述民国「夜行者」的都市传说

大多基于真实历史而进行虚构的日记式写作

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

我有个学医的朋友,但平时很少跟他见面。

因为他太忙,医院。除了上班,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做案头工作:写论文。有时候,写论文比值班还重要。

前天他跟我说,正在看医学史的资料,发现九十多年前的中国医生比他们现在忙多了。

我说他们也得写论文?他说不只得能写,还得能说,要不病人不信你。当时还有很多人不信西医,不吃西药。

年,上海曾闹过一阵子中西医大战,不但写文章登报辩论,还有医生在街头演讲。

他说这个我知道,太爷爷在笔记里讲过,他有个留学日本时的同学,当时就爱干这种事。这人不但爱在街上跟人理论,还到处找人踢馆,把学医搞得像学功夫。

今晚要讲的,就是太爷爷这个老同学的故事。这事儿得从一件莫名其妙的凶杀案讲起。本文由我的助手「朱富贵」整理。

《北洋夜行记》是我太爷爷金木留下的笔记,记录了民国期间他做夜行者时调查的故事。我和我的助手,将这些故事整理成白话,讲给大家听。

案件名称:医生杀人案

案发时间:年10月底

记录时间:年11月

案发地点:上海唐家弄

故事整理:朱富贵

民国二十年十月底,我在事务所接到一个电话,是海宁路巡捕房打来的。

我以为是巡捕老于又要介绍什么活儿,电话里却说,要让我去一趟,有个杀人犯要见我。

我问什么杀人犯?

一个医生,叫卢一鸣。

撂下电话,我叫辆黄包车去了巡捕房。

卢一鸣是我一个老同学。

半个月前,他在街上被人打,要不是碰见我,可能就被打死了。

那天在黄埔附近,我遇见一个卖假药的,一群人围着看他表演。

那人穿一身黑衣,背后挑着个黑粗布旗子,写几个白字:祖传妙手,专治痨病。

他面前有个条凳,上面坐了个少年。少年面黄肌瘦,咳得几乎要扑倒在地。

黑衣男子向众人拱拱手,闭目运气,之后将两张纸符泡入桌上的酒碗,呼地一声点燃,从碗里抽出一张带火的纸符。

只一转眼,火符被他塞进少年嘴里。

黑衣男子又掏出一只拳头大的玻璃罐,捂住少年的嘴,朝他后背连拍三掌。

少年噗的一声,吐出半罐浓血来。

黑衣男子用黄符纸封住玻璃罐,展示给众人看。

“这就是痨虫,害痨病就是因为它。”

清代中医古籍《石室秘录》认为人得肺痨病,“皆痨虫之候也”。图为清代吴澄的《不居集》中画的痨虫。

玻璃罐里确实有东西在动,是一只血淋淋,肉呼呼的虫子,扑棱棱地扇着翅膀。

不等众人看仔细,黑衣男子又从燃烧的酒碗里抽出一张纸符塞进玻璃罐。一股黑烟腾起,罐子里的虫子不见了。

人群安静了片刻,突然掌声雷动。叫好声一片。

我闭眼闻了闻,空气里一股子又腥又甜的气味。这种把戏我从前在天桥见过,没想到南方的玩法也一样。

人群里挤出一位老太太,拉起嘴角带血的少年,扑通跪在黑衣男子面前,求神医帮忙给儿子治肺痨。

黑衣男子刚扶老太太起来,一个穿风衣的人冲上前,踹翻摊位,揪住黑衣男子的衣领,大骂他是骗子,耽搁病人治病,要送他去公安局。

这人就是卢一鸣。当时他胡子拉碴的,我一开始也没认出来。

黑衣男子被搞懵了,没回过神,倒是那老太太一把抱住卢一鸣的腰,把他扯倒在地。

黑衣男子上去就是一脚,踢在卢一鸣腰上。围观的人群里又钻出俩人,一边一个,拽住了卢一鸣胳膊。

黑衣男子抄起块青砖,就往卢一鸣面门拍。

我就是那时候出手的。

不过没打过瘾,刚救下卢一鸣巡警就来了。黑衣男子拔腿就跑,另外两人又钻回了人群里。

那老太太不死心,拉着少年追过去,喊神医救人。卢一鸣怎么拦也没拦下来。

“这孩子没救了。”卢一鸣说,“我给他检查过,都是这些装神弄鬼的给耽误了。”

我相信卢一鸣。他的专业就是治疗肺结核,从上学时就选好了方向,发誓要攻克这种病。

后来我知道,他母亲是得肺结核死的,只服中药耽误了治疗。

我说,老太太不一定不知道孩子没救了,但你没法让当妈的死心,骗子骗的就是这个。

卢一鸣破口大骂,说他妈的我这医是白学了,还不如个卖野药的。

之后我俩也没多聊,他说父亲生病了要回家照顾,就走了。

卢一鸣是北方人,医药世家,但父亲会做生意,十几年前来上海发展,开了好几家大药房。

学医的同学里,除了汪亮,就数卢一鸣家最有钱了。但他没一点公子模样,成天钻研,不是看病人,就是抱着本医书。

他好像特别爱给人看病,甚至有点上瘾。

我知道他脾气确实有点古怪,性子非常急,有时因为病人不遵医嘱他会骂人。

不过,要说他杀了人,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来。

三天前,海宁路巡捕房接到报案,说唐家弄有家人出了人命。老于带人赶去,在现场就见到了卢一鸣,正坐在地上发痴。

死者是个二十四岁的女孩,光着身子躺在床上,大张着嘴,脖子窝里插着把医用剪刀,被褥里外沾满了血。

民国时期的医用剪刀。

这女孩叫苏巧莲,曾在卢家做过佣人,跟卢一鸣也认识。有几个邻居作证,卢一鸣确实经常出入苏巧莲家,还有固定时间,每个星期天下午。

老于说,卢一鸣脑子有问题,还没审他就撒癔症,咬死了自己不是凶手,说是来给苏巧莲看病的,其他什么也不说,隔一会儿闹一会儿,抽风似的。

要不是知道他是卢家公子,看守应该已经揍他了。

但治病这话没人能作证,苏巧莲的父母说自己闺女没病。案发后,苏家人来闹了几次,要求法办凶手。

“这两天倒是没再来。”

巡捕抓了卢一鸣,当天就通知了卢家,但卢家一直还没反应。

“估计是讨价还价呢。”老于说,“上头打算结案了,——怎么判就看卢家能出多少钱了。”

我没再多问,去了监禁室。

卢一鸣红着眼睛,胡子又长了许多,头发油成了一缕一缕的。

卢一鸣见我就激动起来,说他没杀人,有人要害他。他一着急说得前言不搭后语,听了半天我才理解。

基本上,事情就是老于讲的那样。

案发当天,卢一鸣确实去了苏巧莲家,到了之后发现门没锁,他就自己进了屋。

叫了几声没人答应。卢一鸣进了苏巧莲的卧室,见床上被子捂着,好像躺了个人。

他怕苏巧莲出事了,就掀开了被子。卢一鸣当场瘫掉了,连走也没想着走。

直到隔壁老太太去苏家借东西,报了案,他才知道自己要被当凶手了。

我说你去苏巧莲家干什么,有事?

卢一鸣看我一眼,说老金你怎么也这么不要脸?我还能去干嘛?我是医生,我去看病——苏巧莲得了肺结核!

他说,你帮我,想办法查查谁他妈栽赃我。

我问他,都三天了为什么不联系家里。他哗啦啦晃晃手上的铐子,叹起气来,“上回不跟你说过吗,老爷子病了——估计这回悬了,我就怕他知道了。”

我没告诉他,可能他老爷子已经知道了。

他说,坐牢不要紧,但我不能认了自己是杀人犯,你了解我,怎么可能干这种事?

我没说话。过了一会儿,我掏了根金字塔牌香烟塞他嘴里。

民国金字塔香烟的烟标。

我说,其实我也没那么了解你。我把烟给他点着,问他在现场仔细看过苏巧莲的尸体没。

“我都要吓尿了,哪还敢仔细看?”

我说你好歹是个学医的。

“术业有专攻,我又不是法医!”卢一鸣突然一口吐掉叼着的烟卷,“有问题!我确实给吓傻了,你不问什么都忘了。”

卢一鸣说,尸体的血迹有问题。他记得那剪刀差不多插在动脉上,但现场的血却没那么多。

他说,我没杀过人,但是——一剪子下去怎么也得滋出一滩血吧?

我说,你这不自己能破案吗?剪子扎进去时人可能已经死了,不过也可能是你自己这么干的。

“操——”他大骂一声,“肯定没验尸!”

我摁住他,说验没验尸都可以算到你头上,——这活儿我接了,完事儿你要死不了,得付双份钱。

他说我给你四份。

我说还不一定呢,万一你真是杀人犯呢。

出了监禁室,我找到老于,问苏巧莲的尸体怎么处理了。他说尸体还在停尸间。我要老于带我去看看。老于说那不行,这我哪敢乱带你进去。

“到晚上我就不管了,出什么事跟我没关。”

这时,巡捕房外面有个女人隔着玻璃往里看。她三十来岁,穿着一件绿色的大袄,豹纹领很显眼。

她头发很短,往后梳着背头。见我看她,转身钻进一辆汽车走了。

年,位于上海公共租界静安寺的巡捕房,房前挂着当时公共租界巡捕房的旗帜。

我把剩下的半包烟给了老于,说放心吧,不给你添乱。

下午三点多,我找到了苏巧莲家。

敲了几下门,没人答应。这时,我看见一对中年人从外面进来,手上拎着大包小包,边说边笑。

看见我,二人收起笑容,问我是干什么的。

我问他们是不是苏巧莲父母。那女的脸色一变,说女儿的事,警察局已经判了,没什么可谈的。

说着拉老头进屋了。

隔壁家有个大妈往这边看,我赶紧凑过去,说自己是记者,想了解一下苏巧莲的情况。

从前在北京查案时,我经常串胡同走街坊,知道大妈是天生的侦探,最可靠的线索来源。没想到来了上海也一样。

大妈像憋了很久,说苏家那两口不是东西。

大妈说,苏巧莲父母重男轻女,根本不管女儿。俩人在南京路有房,带着儿子过,这几天是知道女儿死了才赶来的。

“我看这纯粹是为了讹那卢家的钱!”

我问大妈,苏巧莲是不是有肺痨。

大妈直摇头,说肯定没有,她见过得肺痨的人,不是苏巧莲这样。

傍晚下起小雨,天早早黑下来。

我叫上法医汪亮,跟我一起去闸北停尸间。

风吹动路灯杆上的电线,发出嗖嗖的声音。华界的路灯比租界暗,数量也少。还好我俩走惯夜路,稍微有点光就够了。

上海街头的路灯。

停尸间在一个造纸厂后面的院子里,夜里没人值班,我俩撬了院门进去,摸到停尸间门口。

一股刺鼻的药水味冲进鼻腔。每闻一口,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脑子里。汪亮说,这种药水的作用不是保存尸体的,就是要压住尸体的腐臭。

进了屋,我打开钢笔手电打光,停尸间竟然挺大,里头被分成一个个格子间。格子没有门,简单把尸体分隔开。

钢笔手电。

我摇晃手电,灯光唰地扫过一个尸体。那尸体看上去是个老人,已经胀气,鼓得像只吹饱的气球,面皮上渗出一层黄色的油脂。

我一阵阵犯恶心,想吐。汪亮没什么感觉,催我赶紧找。他摸到墙上开关,开了水银灯。

停尸间弥漫着幽暗的青紫光,每个格子里都像诈了尸。

水银灯。

汪亮说,这一个巡捕房怎么那么多尸体?我说我哪能知道,估计是几个巡捕房共用的。

按照老于说的位置,我找到苏巧莲尸体的格子,床却是空的。又找了附近的格子,依然没发现苏巧莲的尸体。

突然,哗啦一声响,汪亮挎着的器械箱撞到什么东西。

停尸间最里面啊地一声尖叫,接着噗通一声。后窗那显出俩人来,一个尖脑袋三角眼,一个圆头胖子。

他俩抬了个黑布卷,正往后窗户口里塞。

我顺手拉起一辆推车撞过去,俩人翻倒在地,黑布卷掉下来,滚出一具尸体。

汪亮突然叫了一声,什么东西?话没说完,嘭的一声响,三角眼手里的煤油灯已经爆了。

三角眼往地上扔了根火柴,火呼地起来,我赶紧抖开那黑布扑火。汪亮丢下器械箱,脱了外套丢地上踩,一边骂:新买的西装,我操!

三角眼和胖子钻窗户跑了。

扑完火,我反锁了停尸间的门,跟汪亮说,剖吧。

“就这儿剖?”汪亮说。

我说是啊,技术好在哪都能剖,——查死因,查完复原。

汪亮好胜,说剖就剖,打开器械箱,还从里头拿出医用手套和口罩来。

我说你这不有准备吗?然后捡起地上烧了一半的西装,裹手上抬起苏巧莲的尸体,放在推车上,推到水银灯正下方。

汪亮收拾停当,对着尸体鞠了个躬,开始干活。我站旁边给他当助手,一边掏出提前准备的酒来喝。

估摸有一个多小时后,汪亮有了三个结论。

第一,尸体颈部有三个剪刀戳口,正面伤口里没有血迹。也就是说,确实是死后做的伤口。

第二,尸体右边的肺有个火柴头大的洞,已经有了硬化的迹象,是早期肺结核。卢一鸣没有说谎。

最后,尸体左臂上有至少二十个黑色小孔,是注射吗啡的针眼。苏巧莲生前吸毒,很可能毒瘾不小。

这下我心里有数了,让汪亮回去帮忙做个检验报告备用。汪亮急了,说你是要毁我呢?以后我还能在研究院混吗。

我让他冷静,说事情已经做了,没回头路,只有往前走,查出真相你还能闻名上海滩。

溜出停尸间时已经快四点了,街上还没什么人,不过卖早点的已经出摊。我拖着汪亮去吃小笼包,身上暖和了不少。

南翔小笼包,源自于上海南翔镇,使用夹心腿肉做馅,和入蟹粉,春竹或虾仁,以特制小竹笼蒸熟,故称小笼包。蒸熟的小笼包呈半透明状,晶莹剔透。吃时佐以姜丝,香醋,配蛋丝汤。一咬一包汤,满口生津,滋味鲜美。

回事务所时,天已经大亮了。我用椅子顶住门,不让被风吹开,扯开军用床。睡到中午,听见有人敲门。

从门缝看出去,外头站了个戴眼镜的男人,跟我年纪差不多。头上是礼帽,衣着考究,一副商人打扮。

眼镜男说他叫卢大川,是卢一鸣的哥哥,是专程来感谢我的。

卢大川语调温和,很有礼貌。他说卢一鸣虽然年纪不小,但还是小孩脾气,在外面闯祸,多亏我帮忙。

我问什么意思。

卢大川说,因为弟弟的事,卢家声誉和生意都受到影响。他跟苏家人和巡捕房都谈过了。

“苏巧莲不是大人物,这事能过去就让它过去。”

我说我明白了,不过,这么处理卢一鸣同意了吗?

卢大川愣了一下,说他性格太倔,不懂事儿。

我说我还是得听卢一鸣的,他是我委托人,定金都交了。卢大川摘下眼镜擦,半天没说话,场面有点尴尬。

苏巧莲跟你弟弟很熟?我问他。

卢大川说,苏巧莲是弟弟从垃圾桥荐头店找来的,但具体什么关系,他了解不多。

我说我再考虑考虑,让他留个电话。他给了我一张名片,“直接找我也行。”

名片上写着:九州大药房总经理,卢大川。

垃圾桥,原名浙江桥。图为年《图画日报》上的老垃圾桥。

垃圾桥在苏州河上,那家荐头店就在临河边的房子里,门口写着张牌子:“至亲好友,无保不荐”。

荐头店,是找姨娘,奶妈,佣人丫鬟的中介场所,相当于现在的家政服务中心。图片为荐头店场景,著名画家戴敦邦作品。

一进屋,见门口长凳上坐着四五个女人在等雇主,有四五十岁的,也有十几岁的小丫头。

这时,一个穿蓝褂的男人进了屋,说赵先生要找奶妈,都给赵先生看看。

年纪稍大的妇人纷纷解开衣襟,露出白花花的胸脯。

跟在蓝褂子后头的那人拄着手杖,弯腰探头看那些女人,几乎把脑袋埋进去。看完摇摇头,表示不满意。

蓝褂子又来招呼我,问找是找佣人还是奶妈。

我掏出侦探证,说来调查苏巧莲的事。蓝褂子见没生意,立马冷下来,说他跟苏巧莲不熟,荐头店只管介绍,其他不负责。

“夏麻子!”突然一个女人喊起来。

玻璃窗上贴着张人脸,正往里看,见有人发现,转头就跑。

我追出屋子,见夏麻子正要上桥。他腿脚有问题,跑起来左摇右摆像只鸭子。我没费什么劲就赶上他。

夏麻子就地倒下,翻身打滚,骂我欺负残疾人。他尖嘴猴腮,一脸丧相,一对眼珠子轱辘转,但脸上没麻子。

我问夏麻子在干什么。

“当然看女人了,还能看你咋的。”夏麻子说:“衣裳解都解了,看看又不少块肉。”

他从地上爬起来,说大哥,看你样子是来打听事儿的?问我啊——垃圾桥一带没我不知道的!

他撸起破烂的袖子,伸出手来。

我给了钱,问他知不知道苏巧莲。

“认识啊。”夏麻子很利索地回答,“在荐头店的时候,她总往钻头厂跑——”他又伸出手。

我一把揪起他,说先他妈带路,找着再说。夏麻子指指自己的瘸腿,说我走得慢,挺远的,坐车快。

我放他下来,拦了辆黄包车。

民国时期的黄包车。

路上夏麻子跟我说,大哥你知道不,那荐头店有个秘密。我没理他,抽烟解闷。

他问我,看见那屋里有一箱玻璃瓶没?我一回想,确实有。

“大哥你是外行,不懂荐头行的门道。那些奶妈虽然是奶孩子的,但如果没人雇,不也得其他办法挣钱?”

“小孩爱喝奶,大人也爱喝啊。分瓶装,送货上门——有的老头嘴还挑,不喜欢玻璃茬子味儿,把奶妈叫回家喝个新鲜。”

夏麻子说:“就连没奶的小妹儿也一样,谁都得吃饭。”

我说你怎么知道。

“我跟踪过那些女的,我老光棍一个,就听声,过干瘾。”

夏麻子说,看我脸上,是不是没麻子?我生下来就瘸,那我怎么不叫夏瘸子?因为我爸叫夏麻子,我就继承下来了。

“可怜我爸这名字往后再没人继承了。”

夏麻子没讲完故事,黄包车停在了一个废弃的小工厂门口,看起来以前是做机械工具的。

工厂旁边有个破院子,夏麻子指指院子,跳下车跟我要了钱,瘸着腿跑了。

刃具是用来进行切削加工的工具,主要指车刀,铰刀,刨刀,钻头等。民国上海有一些中小型机械工具厂,专门做刃具。

院门里头上着栓,从门缝里看,见院里一角高高堆着几摞生锈的废钻头。旁边蹲着个人,大冷天光着身子,拿瓢从桶里舀水往身上浇。

这人竟然是昨晚在停尸间碰见的圆头胖子。

我找了矮墙扒上去,捡了半截砖,手腕上使出力道,砸中紧挨胖子的一摞废钻头。

一堆钻头。

胖子啊的一声被倒塌的钻头砸趴在地上,一时爬不起来。

这时,屋里出来个人,是和胖子一起偷尸体的三角眼。三角眼扶胖子的当儿,我跳下墙头,把三角眼踹翻,扭住他两个手腕摁在地上。

我问他俩为什么要去偷苏巧莲的尸体。胖子还在哼哼,一句话没说。三角眼说,兄弟松松手,都是道上的——得人钱财,替人消灾。

我还没松手,脑后挨了一棍,头晕目眩——操,我后脑勺早就有旧伤了,习惯性昏厥。

迷迷糊糊要醒来时,我感觉身上沉甸甸的,透不过气,俩胳膊好像被人抓住。那只手异常冰凉。

猛地睁眼看,发现自己被埋在那堆废钻头底下,只有脑袋和胳膊露在外面。那三角眼握着个针筒,正往我肘窝里扎针。

民国玻璃针筒。

我突然身上一松,眼前暗下去,胸口紧得透不过气。拼命想活动手脚,但使不上劲,跟遇上鬼压床一样。

隐约听见有人说话,说是不是药下重了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,我又有一点意识,口渴,喉咙干得像炸开,又痒又疼。

我知道自己正在清醒过来。吗啡我自己扎过,这下是太猛,但还撑得住。我闭着眼睛,等体力恢复。

一男一女在讲话。

女人说话有口音,我一时听不出来。她喊男的叫马面儿,让他赶紧动手,免得生事。

马面儿满口答应,说一会就动手。

我听见有人离开的脚步声,接着外面传来发动汽车的声音,屋里没动静了。

有人在我身上摸,手摸进西装口袋,把零钱摸去了。

过了一会儿,那人自己嘀咕几声。

一桶冷水泼在我脸上,紧接着又一桶,水呛进鼻孔里,我再装不下去,挣开了眼。

三角眼拎了个水桶,站在我面前。他应该就是马面儿。

他从裤腰里掏出张纸片,看着我问:“九州大药房总经理,你叫卢大川?”

我想起卢大川给我那张名片,我确实随手塞进了口袋。

我想了想,摇头说不是。

马面儿一拍大腿,说那就是了!

“管你承不承认,总经理,有人要我弄死你,但我这人讲规矩,只认钱。”

他问我,有没有啥硬货要给他,钱够了就留下命。

我说钱是有,在内兜里,一千块。我用眼神瞄了瞄胸口。

他丢下水桶,在我跟前蹲下,慢慢扒拉开压在我胸口的那堆废钻头。

等他伸手去掏西装内兜时,我挺了一下身体,用力把手里攥着的一根钻头扎进他脚面上。

马面儿一声惨叫,抱住脚栽倒在地。我翻起上半身,朝鼻子猛击一拳。

我从一堆钻头里爬出来,解下马面儿裤腰带绑了他,又扯下他的短衫裹住被扎透的脚。

到院里看了看,一个人没有,胖子已经跑了。

我捡起一段钢管,掂了掂轻重。马面儿说有话好商量,你不是来查事吗,我啥都肯说。

马面儿是个混子,吸毒赌博都上瘾,只要来钱的事儿都肯干。

苏巧莲被家人抛弃,在餐馆里当女招待。后来苏巧莲认识了马面儿,俩人成了相好,很快也跟着染上了毒瘾。

民国时期的餐厅女招待。

这之后,马面儿就起了歹心,安排苏巧莲接客,当起了鸡头。胖子是他的跟班儿。

前几天,马面儿带着胖子和苏巧莲去吗啡馆打针。马面儿和胖子先打完,到给苏巧莲打的时候,药劲上来,给苏巧莲打过量了。

苏巧莲翻白眼吐白沫,当场就没气了。

胖子怂,当场嚷嚷起来,马面儿也跟着慌,惊动了吗啡馆的伙计。

后来来了个女人,看着像当家的,伙计都听她的。

那女人说,要马面儿听她的,就能没事儿。不但没事儿,还能挣一笔钱。

按照那女人的吩咐,马面儿和胖子夜里把苏巧莲的尸体送回她住处。用那女人给的医用剪刀,捅在了苏巧莲脖子上。

俩人以为干完这活儿就没事儿了,去吗啡馆要钱,结果那女的说事情没办利索,钱先押着,到巡捕房偷了尸体处理掉再给。

“从头到尾,我俩根本不知道是个事儿,就是个干活儿。”

马面儿说,“我可不想真杀人放火,你要找找那女的——刚才就她敲的你脑袋。”

我问吗啡馆在哪。他说城隍庙附近,有个叫腾云观的地方,进不进得去,看你自己了——这事死活我是不管了,那女的我惹不起,我得换个地方混。

我从马面儿身上把零钱拿回来,离开了小工厂,找电话打给海宁路巡捕房,让老于带人来抓马面儿,又给了他汪亮的地址,让他安排人拿验尸报告。

上海城隍庙,道教正一派道观,也叫老城隍庙。城隍庙始建于明洪武二年,供奉西汉名将霍光,曾因年举办“三巡会”烧毁,于年使用混凝土重新修建。图为城隍庙九曲桥。

城隍庙一带有不少吗啡馆,连巡警都知道。但这终究不是台面上的生意。我地头儿不熟,硬干肯定不行。

能帮忙的,估计只有钟树海。

差不多十年前我们在北京一起共过事,如今他在上海,是青帮一片区域有头有脸的人。他不做毒品生意,但应该很了解。

“腾云观我知道,但这种生意,没有谁会挂名老板。”钟树海跟从前一样,说事不爱寒暄,直奔主题。

他说,腾云观如果出现马面儿说的女人,只可能是李秋红。这是个日本女人,他劝我最好还是别去招惹。

“你不是替卢家老二伸冤吗,现在事情已经清楚了,巡捕房会收场的。”钟树海很清楚卢一鸣的事情。

他和老于观点一致,认为巡捕房不可能得罪卢家,卢家不愿意事情闹大,双方就是谈价钱的问题。

我说,他们怎么谈我不管,凶手有人指使,事情就没完,我得对委托人负责。

钟树海抽了半天烟斗,说:金木,你愿不愿意到我这里做事?

我说,还是得了解这事儿再说。

钟树海不再劝我,说南京路有个豪爵舞厅,是李秋红开的,她可能会在那儿。

他叫手下人送来一个信封,里头是几张照片,拍的都是同一个女人。

这女人很面熟,就是前天在巡捕房门口遇到的那个。

临走,钟树海拿了把枪和一盒子弹给我。

勃朗宁M型手枪,是一种微型手枪,可以放进口袋,方便携带,也叫掌心雷。

豪爵舞厅开在一座四层楼下,白天关着,入夜后开始热闹起来。我从八点坐到十一点,看遍了舞厅里所有女人,没见着李秋红的影子。

凌晨两点,一个戴礼帽的男人进来,在吧台坐下。服务生也没问他喝什么,直接递上了一杯酒。

他喝到第五杯,才摘了礼帽,但大衣还是没脱。我认出他来,卢大川。

他一直没停下,喝趴下之后,睡到了早上。我一夜没合眼盯着他,李秋红还是没出现。

七点多,舞厅基本没了人,卢大川醒了,戴好眼睛帽子出了舞厅。我跟出去,见他钻进一辆汽车,坐进了驾驶位。

我赶紧拦住一辆出租车,顾不得价钱贵,让司机跟上他。他喝了那么多,开车倒是稳定,一路往闸北方向去了。

过了闸北水库,他把车开到一条火车道附近停下,走向旁边一间仓库。我付了钱下车悄悄跟上,远远看见仓库大门开着,门上写着:九州大药房。

卢大川走到仓库门口,突然停下,回头看了看。我躲在树后,他没看见。

他脱下大衣,从腰里抽出把一尺来长的尖刀来。右手握了刀,用大衣裹上,慢慢走进了仓库。

我一时没弄明白怎么回事,继续跟上去,从腰里摸出枪来。

仓库天花板很矮,顶上亮着吊灯,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儿。我躲在入口的阴影里,盯着卢大川。

他正朝仓库中央走去。那儿摆着张长木桌,木桌前有张椅子,椅子上坐着个披黑毛皮大氅的人,面前堆着一筐筐草药。

卢大川走过吊灯底下,影子越拉越长,遮住椅子上那人。

“老爷子,你也不等等我就开始了——看来还是信不过我的手艺啊。”

我举起枪瞄准卢大川的右肩。

我没开枪,卢大川嚎叫了一声,接着是咣当一声,尖刀掉在砖地上。卢大川扒开桌上的草药,扑在那人身上,大哭起来。

我紧贴着阴影边缘往里挪,藏到了一个木箱后头。这回看清了,那人是个翘着胡子的瘦老头,头发一半白一半黑,胸口插出长长的刀刃,是武士刀,隔着椅背捅的。

武士刀。

卢大川嚎了一会儿消停了,看着老头发呆。他走到椅子后面,去拔那武士刀。

老头的尸体突然一弹动,瞪大眼睛,一口气吸进喉咙里,呃呃地叫起来。

卢大川尖叫一声,跳到一边。

老头大骂一声王八操的——骂完使劲往下一坐,椅子塌了。

老头胸口插着刀,身上钉着椅背跑了几步,栽在地上,咳出一滩血。

卢大川手足无措,喊着爹抱起老头就往门口跑。

我正要上前,一个声音叫住了卢大川。一个穿西装的人从仓库另一头走了出来。

是李秋红。

她捡起卢大川那把尖刀,说老爷子不信你,我也不信。

“特意留了一刀给你,送老爷子走吧。”她把尖刀塞卢大川手里。

卢大川哇哇大哭,把老爷子放在地上,握着尖刀直哆嗦。

“不动手,明天你就完了。”

老爷子又一口血喷出来,但人却站起来,说是你个王八操的,我就该早早捏死你!

卢大川提刀就刺向老头脖子。我开枪,击中他的手腕,立即退回箱子后面。

一只匕首飞来,打在我脚下的地面上,溅起一片砖屑。接着又是一枪打来,打烂了木箱一角,白花花的吗啡粉流出来。

吗啡粉。

我用余光看过去,李秋红躲在仓库中央的木桌侧面。我目测了一下离桌子的距离,然后脱下西装,装满吗啡粉,系成个包袱,扔向吊灯。

李秋红开枪,包袱炸开,一片白粉雨落下来。我就地滚进雨中,滚到桌下,瞄准了李秋红的颈窝...

我捡起被打穿的西装,抖干净,盖在李秋红脸上。西装很快被血水浸透。

这是我在上海第一次杀人。

我走到卢大川和老头那边,这父子俩抱成一团,被那把武士刀穿在一起。

卢大川后来抢救过来,被关进监狱,审了俩月。他人虽然有些发痴,但还是完整做了交代。

大约两年前,卢大川去东北进药材时认识了李秋红。两人如胶似漆半个月,卢大川才知道她是日本人,就想脱身,但却已经被捏了把柄。

卢大川每次进药材都会私吞一些钱,在一家日本银行有账户。

这些事儿要是捅出来,他必定会被老爷子赶走。

“因为我是养子,老头子心里都是他那宝贝蛋儿子。”录口供的时候,这句话卢大川不只讲了一遍。

卢大川认为弟弟卢一鸣是傻子,生意上的事一点不管。但是,每年的分红他却比卢一鸣要少。

李秋红在城隍庙有几间吗啡馆,借此和卢大川做了交易:只要卢大川运药材时帮带些货,就每月给他分红。

卢大川越陷越深,有时候觉得也不错。直到李秋红拿着投资协议放在他面前。日本人要投资九州大药房,把药品生意慢慢改成毒品。

民国21年天津敦泰永昌记银号股票入股合同。

也就在那阵子,老爷子病重了,提过家业继承的事。卢大川建议,等他顺利继承了生意,再签合同。

栽赃卢一鸣,是李秋红临时起意。

不过,卢大川认为这事起因在自己,他不只一次在李秋红面前说老爷子八成会把生意交给亲儿子,平时分红都那么偏袒。

栽赃的事情被金木搅了之后,李秋红坚持要下狠手。

每回新货入仓,老头子都要亲自检验,李秋红让卢大川借机动手。至于卢一鸣,李秋红安排了人到巡捕房处理掉。

动手前一夜,卢大川犹豫了。李秋红不信任他,提前动了手。

他说,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清,我到底想不想杀了老头子。

卢一鸣确实差点死在巡捕房,是他自己救了自己。据李秋红舞厅里的人交代,卢一鸣的饭菜里有两次被下了毒。

“我在里头只自己找水喝,饭菜一口没吃。”

我问为什么。

他说,我每天观察送饭的看守,他每天咳得肺都要出来,那已经快晚期了。

后来,卢一鸣把药店生意转给了别人。

他自己忙着联络一些肺病医生,准备发起一场防痨运动,教导人们不要随地吐痰。

至于弄堂里关于九州大药房兄弟之争的传说,卢一鸣一点也不在意。

我记得,有个版本说,虽然老大是养子,但卢老爷子本就打算将生意交给他。每年分红多给老二,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死后,这亲儿子肯定要过穷日子。

另外一个传说,我更在意。据说某个青帮老大被日本人抢了南京路的舞厅生意,后来专门请了杀手,把地盘又夺了回去。

卢家兄弟的故事,让我想起《诗经》里的一句,兄弟阋于墙,外御其侮。

意思是说,亲兄弟窝里斗,有了外敌却能共同抵御。

不过,随便一看历史,就发现兄弟阋于墙的挺多,能外御其侮的很少。

反而,只需要一点手段,外敌就能轻易瓦解兄弟,同室操戈很容易就发生了。

古今无不同。

打赏朱富贵

老金和小伙伴

朝我来一枪!


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dexingzx.com/dxly/8345.html

  • 上一篇文章:
  • 下一篇文章: 没有了
  • 推荐文章

    • 没有推荐文章

    热点文章

    • 没有热点文章